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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言道好奇心害死貓, 蘇錦書其實一出門就後悔了，明知那不是個好去處，非要去做什麽呢？
可她又明白t, 有些事情蒙在鼓裏未必就是好的。
既然已經身處京城這雲波詭譎的漩渦中心, 當個糊塗蛋可不是件好事。
汀芷遞了一塊梅子給她。
蘇錦書搖搖頭，實在是吃不下零食了。
前兩回來晚香別院時, 都還是草木陰陰時, 如今一場秋雨過後, 蘇錦書再來此處，一下馬車, 便覺得漫山遍野的荒景淒清無比。
這景色對蘇錦書來說並不陌生, 山也要過冬了, 聽說北邊的冬日要更長一些, 等雪落下的時候, 別有一番美景。
山間草木迎來了他們的寒冬，可人卻覺得美。
陸二夫人一身絳紫的錦衣站在別院門口, 手裏捏著一條帕子, 見她來了，慈眉善目地笑著，迎了上來：“郡主娘娘安。”
圓圓從她身後探出一個腦袋, 也有樣學樣的請安。
看到圓圓，蘇錦書的面色稍霽了些。
陸家人長得都是好模樣。
可圓圓這回看見她卻不如上回愛親近了, 總是躲在她娘的裙子後面, 瞧她的眼神還帶著幾分怯意。
蘇錦書不明白這是為什麽。
“前些日子帶著圓圓到莊子上玩，這漫山遍野的紅楓像是要燒起來似的, 霧瀾渺渺，紅葉似火, 我一心惦記著得空也要請郡主來賞一賞這樣的美景，結果誤了好時候。”二夫人道：“今兒一來我也傻眼了，氣候冷的可真快啊，一場雨過後，什麽都沒了。”
蘇錦書只面上笑笑，心裏卻不信。陸二夫人和陳家舅母是一個路子的，上下嘴皮一動，舌頭能開出花來，一個字都不能信。
二夫人引她進了廳中，道：“既然景不能賞了，品一品茶吧，這顧渚紫筍產自江南，應當合你的口味。”
蘇錦書很給面子的吃了一口，讚道好茶。
窗外雨淅淅瀝瀝的又落了下來。
二夫人笑：“楓葉賞不成，我們賞賞雨也可。”
許是雨聲格外能令人心生寧靜，蘇錦書漸漸放下了戒備之心。
陸二夫人進退得當，至今也說什麽不合適的舉動，且聊得都是傳言中各地的美景，偶爾夾雜幾句衣裳料子。
蘇錦書不禁懷疑，莫非是自己想錯了？
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歸是不好的，她心裏生出了一點歉意，多喝了一些茶。
聊了小半個時辰，外面一侍女撐傘進來，在陸二夫人耳邊說了句什麽。
聲音很輕，但傳到蘇錦書耳朵裏卻很清晰。
她說的是：“夫人，少爺有事正找您呢。”
陸二夫人笑著對她道：“我暫且失陪一下，郡主莫見怪。”
蘇錦書說：“不會。”
二夫人交代了女兒一句：“圓圓，你陪陪君主，娘去去就回。”
圓圓低著頭“哦”了一聲。
陸二夫人帶著侍女出去了，留了圓圓在屋裏。
蘇錦書坐在小玫瑰椅裏，面前廳堂的門戶開著，雨卻掃不進來，順著飛揚的檐角，連成了成串的珠子，只有在落地的時候，才嘩啦一下，砸得水珠四濺。
對於大戶人家來說，聽雨、賞雨果然是一件雅事。
陸錫現在正在做什麽呢？
蘇錦書想，也不知道她派去傳話的人到了沒有。
陸錫正是最最忙的時候，從早到晚比狗都能跑。
王府小廝先去了一趟清平司，被告知陸錫不在司中，略微一打聽，可能是回侯府了，他便又往平陰侯府跑了一趟，可也沒找到人，問誰都說不知道，這小廝果真是個機靈的，順著鴻禧街徑直去了皇宮，和宮門口的守衛大哥套了幾句話，才知陸錫一早進宮，不到晌午時就出去了，問去哪了，又說不知。
小廝最後找到了京城門口，終於打聽到，晌午過後，陸錫便縱馬出城了，不知去往何處，反正是去了南邊。
郡主交代的事沒辦成，小廝連口水都顧不上喝，便往晚香別院去覆命。
蘇錦書將空了的茶盞放在桌上，一轉眼，與圓圓對上了目光。
圓圓立馬把臉瞥向一邊。
蘇錦書覺得奇怪，主動道：“圓圓上次見我可不是這樣的，怎麽怕起來了？”
圓圓的手指揪著一條手帕亂纏，卻一直不肯像那日一樣大膽看她。
只聽小姑娘囁喏道：“是圓圓冒犯了郡主娘娘，圓圓應該向娘娘道歉。”
蘇錦書最近忽然格外喜愛小孩子，尤其是乖巧漂亮的，她耐心十足道：“圓圓沒有冒犯我，到底發生什麽了？”
圓圓仍舊不肯看她，低著頭道：“圓圓上次說郡主娘娘是畫裏的人……是圓圓說錯了，那畫裏的人不是你。”
蘇錦書一怔：“你說陸錫那畫……不是我？”
圓圓忽然莫名其妙哭了起來，眼淚掉了下來：“是圓圓說錯了。”
蘇錦書起身走到她面前，蹲下身子：“圓圓不怕，不哭，你帶我去看看那幅畫好不好？”
她想起她學了好就作的那幅畫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呢。
汀芷見蘇錦書牽著小姑娘出門，撐了傘，道：“郡主仔細濕了鞋。”
蘇錦書擺擺手說無妨。
她牽著圓圓的手，往水邊走去。
瀟湘水榭。
蘇錦書遠遠看到水邊的一座樓閣，隱在煙雨中，頗有一種出塵的意味。
“他當年就在此處養傷？”蘇錦書問。
圓圓道：“二哥哥不喜歡回家，常年住在這裏……其實我也不喜歡家裏，什麽時候我也能有一座別院就好了。”
蘇錦書安慰道：“會的，等你長大，有了翅膀，再沒有牢籠會關的住你。”
說著，她們已經到了水榭面前。
一條漫水橋通向樓閣的大門。
門一開，裏面走出一個侍女：“抱歉，此處不招待客人，也不許外人隨意踏足。”
蘇錦書一頓，她從來沒有強人所難的習慣，既然主人家不讓進，她這就打算退了。
撐傘的汀芷卻不輕不重說了句：“衡陽郡主駕到。”
宮中貴人何時吃過這樣的閉門羹，汀芷豈會讓一個侍女壓一頭。
那侍女果然臉色變了，下了階，行禮道：“郡主萬安。”
人就在面前，蘇錦書虛扶了一把：“不必多禮。”
那侍女擡起頭，隔著雨幕，以及傘骨低落的水，她看清了蘇錦書的臉，整個人身體一震，僵在了原地。
同樣僵硬的，還有圓圓。
圓圓拉了拉蘇錦書的手，牽著她往水榭中走去，但凡蘇錦書此刻低頭看上一眼，就能發現圓圓的不自在，她緊張到連走路都不會了，同手同腳的爬上臺階，含著哭腔朝內室指了指：“就在裏面。”
蘇錦書松開了圓圓，一邊走進去，一邊打量著這樸素簡單的室內，門窗隔斷連一絲雕花都沒有，甚至不是最常用的名貴梨花，而是粗糙質樸的榆木。
蘇錦書走到裏面，看到桌面上打理整齊的文房四寶，和一卷卷的字畫。
她拿起堆在最上面、最顯眼的那一幅畫，鋪在桌上，緩緩展開。
畫中人的眉眼一寸寸展露出來。
蘇錦書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麽穩住的，在看到畫中人臉時，她的腦袋裏已經成了一片空白，卷軸錚然一落，一起都擺在面前。
落款是陸錫的表字初陽。
此畫作於去年春。
而她與陸錫相識在今年夏。
——這不是我。
蘇錦書一眼便看出來，這畫中人絕不是她。
哪怕眉眼模樣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，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
她忽然想起了在蓮沼鎮時，陸錫對她說過的話。
他說他有一夢中神女，魂牽夢縈。
他說她與他夢中神女長得很像。
蘇錦書一直不以為然。
能有多像？
難不成能一模一樣？
可事情就是這麽的荒唐，果真是一模一樣。
陸錫是這樣講她的——擅琵琶，穿素衣，荊釵布裙，不點妝，像守活寡……重要的是，她已嫁為人妻，是旁人的妻子。
可蘇錦書不會寫詩，那一手琵琶彈得更是錯漏百出，她低頭看了看今天自己的衣裳，與素根本打不上邊，她一點自己的唇，胭脂紅擦在指腹上，格外惹眼。
而且，她未曾嫁過人。
想來，也不會再嫁了……
京城周邊的雨下的更大，陸錫星夜未歸，直到第二日清晨，才出現在回京的必經之路上，雨這回是真正停了，日光熹微，格外喜人。
一個女子牽著馬守在路邊，衣服頭發都濕淋淋的，像是站了一夜的樣子。她就是瀟湘水榭的侍女，終於等到了人，她上前攔在道中央，啞聲道：“主子。”
陸錫勒馬：“你怎麽在這？”
侍女言簡意賅：“衡陽郡主去了您的瀟湘水榭，她看見了那幅畫。”
陸錫握著韁繩的手t一緊，問：“她人呢？”
侍女道：“在水榭歇了一晚。”
陸錫沈下了臉色，眼神逐漸陰鷙：“是誰？”
蘇錦書不會無緣無故往水榭裏去，更不會巧合看到那幅畫。
有人算計他。
是誰在暗中算計這一切？
侍女道：“是您那尚未滿七歲的堂妹。”
可如今知道是誰也無用了。
陸錫縱馬狂奔至晚香別院。
他的面容也好不到哪去，一天一夜的趕路，眼下和頜下都布了一層青。因為雨水泥濘，他的衣襟下擺還濺了泥水。
蘇錦書躺在水榭的榻上瞇了一會兒，夜半雨聲一停，她也醒了，點了燈，發現床頭有一個暗格，裂開了一條縫隙，她搗鼓了一陣子，把暗格打開，看到裏面是用紅綢裹著一把琵琶。
蘇錦書把它取了出來，淺淺撥了一下弦，音色很美。
她抱著琵琶坐在椅子上，對面屏風上掛著那女人的畫像。
圓圓早就被她母親接走了。
陸錫趕回來的時候，在門外就聽見了琵琶聲。
是一段仍舊青澀的將軍入陣曲。
她學琵琶不過才幾個月，縱有天賦，能成曲調便也不錯了。
他踩過漫水橋，推開水榭的門。
蘇錦書正好落下最後一個音，很珍視小心的放下琵琶。
她穿著荔紅色的小襖亮眼極了，給這黯淡的木屋都填了一層華彩。
陸錫走向她：“錦書，你……”
蘇錦書目光下移，落在他的靴子上。
就這一個眼神，令陸錫頓住了腳步。
她現在不想讓他靠近。
他總是能看得懂她每一個細微的情緒。
一夜過去，最初的驚駭和混亂都退去了，蘇錦書想清了不少東西，也冷靜了很多，她淡然問道：“我琵琶彈得好聽嗎？”
陸錫點了一下頭。
蘇錦書覺得他撒謊的樣子居然帶了一絲狼狽，心下又好笑又辛酸，道：“你看我彈琵琶的時候，心裏在想誰？”
陸錫沈默著沒出聲。
蘇錦書有許多話，她娓娓道來：“蓮沼鎮，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，你說的那句話，是‘真像’吧，怪我沒聽清，誤以為你在說花香。”她摸了摸自己的臉：“我們之間的緣分和牽絆，原來都只在於這一張臉，不過，真的很像。”
陸錫明白這件事的關鍵所在，他一字一句的陳情道：“錦書，我對你情真意切，天地可鑒，絕無哄騙。”
蘇錦書很想信他，可她騙不了自己。
“可那日你神志混沌與我溫存時，口口聲聲喊著夫人，那不是在喚我。”蘇錦書看向那幅畫：“你喊的是她，你做夢都與她膩在一起，你每時、每刻都在想著她，尤其是與我相處時，面對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，你怎麽可能忘記曾經魂牽夢縈的人。”
“你一輩子都忘不了她。”
蘇錦書擡手撫摸著畫中人的眉眼：“我也一輩子都成不了他，陸錫，我們之間，不要糾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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汀芷遞了一塊梅子給她。
蘇錦書搖搖頭，實在是吃不下零食了。
前兩回來晚香別院時, 都還是草木陰陰時, 如今一場秋雨過後, 蘇錦書再來此處，一下馬車, 便覺得漫山遍野的荒景淒清無比。
這景色對蘇錦書來說並不陌生, 山也要過冬了, 聽說北邊的冬日要更長一些, 等雪落下的時候, 別有一番美景。
山間草木迎來了他們的寒冬，可人卻覺得美。
陸二夫人一身絳紫的錦衣站在別院門口, 手裏捏著一條帕子, 見她來了，慈眉善目地笑著，迎了上來：“郡主娘娘安。”
圓圓從她身後探出一個腦袋, 也有樣學樣的請安。
看到圓圓，蘇錦書的面色稍霽了些。
陸家人長得都是好模樣。
可圓圓這回看見她卻不如上回愛親近了, 總是躲在她娘的裙子後面, 瞧她的眼神還帶著幾分怯意。
蘇錦書不明白這是為什麽。
“前些日子帶著圓圓到莊子上玩，這漫山遍野的紅楓像是要燒起來似的, 霧瀾渺渺，紅葉似火, 我一心惦記著得空也要請郡主來賞一賞這樣的美景，結果誤了好時候。”二夫人道：“今兒一來我也傻眼了，氣候冷的可真快啊，一場雨過後，什麽都沒了。”
蘇錦書只面上笑笑，心裏卻不信。陸二夫人和陳家舅母是一個路子的，上下嘴皮一動，舌頭能開出花來，一個字都不能信。
二夫人引她進了廳中，道：“既然景不能賞了，品一品茶吧，這顧渚紫筍產自江南，應當合你的口味。”
蘇錦書很給面子的吃了一口，讚道好茶。
窗外雨淅淅瀝瀝的又落了下來。
二夫人笑：“楓葉賞不成，我們賞賞雨也可。”
許是雨聲格外能令人心生寧靜，蘇錦書漸漸放下了戒備之心。
陸二夫人進退得當，至今也說什麽不合適的舉動，且聊得都是傳言中各地的美景，偶爾夾雜幾句衣裳料子。
蘇錦書不禁懷疑，莫非是自己想錯了？
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歸是不好的，她心裏生出了一點歉意，多喝了一些茶。
聊了小半個時辰，外面一侍女撐傘進來，在陸二夫人耳邊說了句什麽。
聲音很輕，但傳到蘇錦書耳朵裏卻很清晰。
她說的是：“夫人，少爺有事正找您呢。”
陸二夫人笑著對她道：“我暫且失陪一下，郡主莫見怪。”
蘇錦書說：“不會。”
二夫人交代了女兒一句：“圓圓，你陪陪君主，娘去去就回。”
圓圓低著頭“哦”了一聲。
陸二夫人帶著侍女出去了，留了圓圓在屋裏。
蘇錦書坐在小玫瑰椅裏，面前廳堂的門戶開著，雨卻掃不進來，順著飛揚的檐角，連成了成串的珠子，只有在落地的時候，才嘩啦一下，砸得水珠四濺。
對於大戶人家來說，聽雨、賞雨果然是一件雅事。
陸錫現在正在做什麽呢？
蘇錦書想，也不知道她派去傳話的人到了沒有。
陸錫正是最最忙的時候，從早到晚比狗都能跑。
王府小廝先去了一趟清平司，被告知陸錫不在司中，略微一打聽，可能是回侯府了，他便又往平陰侯府跑了一趟，可也沒找到人，問誰都說不知道，這小廝果真是個機靈的，順著鴻禧街徑直去了皇宮，和宮門口的守衛大哥套了幾句話，才知陸錫一早進宮，不到晌午時就出去了，問去哪了，又說不知。
小廝最後找到了京城門口，終於打聽到，晌午過後，陸錫便縱馬出城了，不知去往何處，反正是去了南邊。
郡主交代的事沒辦成，小廝連口水都顧不上喝，便往晚香別院去覆命。
蘇錦書將空了的茶盞放在桌上，一轉眼，與圓圓對上了目光。
圓圓立馬把臉瞥向一邊。
蘇錦書覺得奇怪，主動道：“圓圓上次見我可不是這樣的，怎麽怕起來了？”
圓圓的手指揪著一條手帕亂纏，卻一直不肯像那日一樣大膽看她。
只聽小姑娘囁喏道：“是圓圓冒犯了郡主娘娘，圓圓應該向娘娘道歉。”
蘇錦書最近忽然格外喜愛小孩子，尤其是乖巧漂亮的，她耐心十足道：“圓圓沒有冒犯我，到底發生什麽了？”
圓圓仍舊不肯看她，低著頭道：“圓圓上次說郡主娘娘是畫裏的人……是圓圓說錯了，那畫裏的人不是你。”
蘇錦書一怔：“你說陸錫那畫……不是我？”
圓圓忽然莫名其妙哭了起來，眼淚掉了下來：“是圓圓說錯了。”
蘇錦書起身走到她面前，蹲下身子：“圓圓不怕，不哭，你帶我去看看那幅畫好不好？”
她想起她學了好就作的那幅畫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呢。
汀芷見蘇錦書牽著小姑娘出門，撐了傘，道：“郡主仔細濕了鞋。”
蘇錦書擺擺手說無妨。
她牽著圓圓的手，往水邊走去。
瀟湘水榭。
蘇錦書遠遠看到水邊的一座樓閣，隱在煙雨中，頗有一種出塵的意味。
“他當年就在此處養傷？”蘇錦書問。
圓圓道：“二哥哥不喜歡回家，常年住在這裏……其實我也不喜歡家裏，什麽時候我也能有一座別院就好了。”
蘇錦書安慰道：“會的，等你長大，有了翅膀，再沒有牢籠會關的住你。”
說著，她們已經到了水榭面前。
一條漫水橋通向樓閣的大門。
門一開，裏面走出一個侍女：“抱歉，此處不招待客人，也不許外人隨意踏足。”
蘇錦書一頓，她從來沒有強人所難的習慣，既然主人家不讓進，她這就打算退了。
撐傘的汀芷卻不輕不重說了句：“衡陽郡主駕到。”
宮中貴人何時吃過這樣的閉門羹，汀芷豈會讓一個侍女壓一頭。
那侍女果然臉色變了，下了階，行禮道：“郡主萬安。”
人就在面前，蘇錦書虛扶了一把：“不必多禮。”
那侍女擡起頭，隔著雨幕，以及傘骨低落的水，她看清了蘇錦書的臉，整個人身體一震，僵在了原地。
同樣僵硬的，還有圓圓。
圓圓拉了拉蘇錦書的手，牽著她往水榭中走去，但凡蘇錦書此刻低頭看上一眼，就能發現圓圓的不自在，她緊張到連走路都不會了，同手同腳的爬上臺階，含著哭腔朝內室指了指：“就在裏面。”
蘇錦書松開了圓圓，一邊走進去，一邊打量著這樸素簡單的室內，門窗隔斷連一絲雕花都沒有，甚至不是最常用的名貴梨花，而是粗糙質樸的榆木。
蘇錦書走到裏面，看到桌面上打理整齊的文房四寶，和一卷卷的字畫。
她拿起堆在最上面、最顯眼的那一幅畫，鋪在桌上，緩緩展開。
畫中人的眉眼一寸寸展露出來。
蘇錦書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麽穩住的，在看到畫中人臉時，她的腦袋裏已經成了一片空白，卷軸錚然一落，一起都擺在面前。
落款是陸錫的表字初陽。
此畫作於去年春。
而她與陸錫相識在今年夏。
——這不是我。
蘇錦書一眼便看出來，這畫中人絕不是她。
哪怕眉眼模樣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，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。
她忽然想起了在蓮沼鎮時，陸錫對她說過的話。
他說他有一夢中神女，魂牽夢縈。
他說她與他夢中神女長得很像。
蘇錦書一直不以為然。
能有多像？
難不成能一模一樣？
可事情就是這麽的荒唐，果真是一模一樣。
陸錫是這樣講她的——擅琵琶，穿素衣，荊釵布裙，不點妝，像守活寡……重要的是，她已嫁為人妻，是旁人的妻子。
可蘇錦書不會寫詩，那一手琵琶彈得更是錯漏百出，她低頭看了看今天自己的衣裳，與素根本打不上邊，她一點自己的唇，胭脂紅擦在指腹上，格外惹眼。
而且，她未曾嫁過人。
想來，也不會再嫁了……
京城周邊的雨下的更大，陸錫星夜未歸，直到第二日清晨，才出現在回京的必經之路上，雨這回是真正停了，日光熹微，格外喜人。
一個女子牽著馬守在路邊，衣服頭發都濕淋淋的，像是站了一夜的樣子。她就是瀟湘水榭的侍女，終於等到了人，她上前攔在道中央，啞聲道：“主子。”
陸錫勒馬：“你怎麽在這？”
侍女言簡意賅：“衡陽郡主去了您的瀟湘水榭，她看見了那幅畫。”
陸錫握著韁繩的手t一緊，問：“她人呢？”
侍女道：“在水榭歇了一晚。”
陸錫沈下了臉色，眼神逐漸陰鷙：“是誰？”
蘇錦書不會無緣無故往水榭裏去，更不會巧合看到那幅畫。
有人算計他。
是誰在暗中算計這一切？
侍女道：“是您那尚未滿七歲的堂妹。”
可如今知道是誰也無用了。
陸錫縱馬狂奔至晚香別院。
他的面容也好不到哪去，一天一夜的趕路，眼下和頜下都布了一層青。因為雨水泥濘，他的衣襟下擺還濺了泥水。
蘇錦書躺在水榭的榻上瞇了一會兒，夜半雨聲一停，她也醒了，點了燈，發現床頭有一個暗格，裂開了一條縫隙，她搗鼓了一陣子，把暗格打開，看到裏面是用紅綢裹著一把琵琶。
蘇錦書把它取了出來，淺淺撥了一下弦，音色很美。
她抱著琵琶坐在椅子上，對面屏風上掛著那女人的畫像。
圓圓早就被她母親接走了。
陸錫趕回來的時候，在門外就聽見了琵琶聲。
是一段仍舊青澀的將軍入陣曲。
她學琵琶不過才幾個月，縱有天賦，能成曲調便也不錯了。
他踩過漫水橋，推開水榭的門。
蘇錦書正好落下最後一個音，很珍視小心的放下琵琶。
她穿著荔紅色的小襖亮眼極了，給這黯淡的木屋都填了一層華彩。
陸錫走向她：“錦書，你……”
蘇錦書目光下移，落在他的靴子上。
就這一個眼神，令陸錫頓住了腳步。
她現在不想讓他靠近。
他總是能看得懂她每一個細微的情緒。
一夜過去，最初的驚駭和混亂都退去了，蘇錦書想清了不少東西，也冷靜了很多，她淡然問道：“我琵琶彈得好聽嗎？”
陸錫點了一下頭。
蘇錦書覺得他撒謊的樣子居然帶了一絲狼狽，心下又好笑又辛酸，道：“你看我彈琵琶的時候，心裏在想誰？”
陸錫沈默著沒出聲。
蘇錦書有許多話，她娓娓道來：“蓮沼鎮，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，你說的那句話，是‘真像’吧，怪我沒聽清，誤以為你在說花香。”她摸了摸自己的臉：“我們之間的緣分和牽絆，原來都只在於這一張臉，不過，真的很像。”
陸錫明白這件事的關鍵所在，他一字一句的陳情道：“錦書，我對你情真意切，天地可鑒，絕無哄騙。”
蘇錦書很想信他，可她騙不了自己。
“可那日你神志混沌與我溫存時，口口聲聲喊著夫人，那不是在喚我。”蘇錦書看向那幅畫：“你喊的是她，你做夢都與她膩在一起，你每時、每刻都在想著她，尤其是與我相處時，面對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，你怎麽可能忘記曾經魂牽夢縈的人。”
“你一輩子都忘不了她。”
蘇錦書擡手撫摸著畫中人的眉眼：“我也一輩子都成不了他，陸錫，我們之間，不要糾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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